月已偏西。
古道上健马驰骋。
马背上有两个人,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和一个成年男人。
临风城内十四岁就会骑马的人很少,最多不超过一手之数,而林路恰巧就是其中之一。
而且他骑马的技术已完全不比一个常年骑马狩猎的猎户差。
所以,这匹马在林路的控制下跑得很快,也很稳。
那成年男人当然是就是那个狼种人,不过此刻他已因拔箭时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。
林路用衣服撕出的布条将他与自己绑在一起才使他坐稳在马背上。
这人靠在林路肩膀上的脸格外惨白,若不是林路的背还能感应到他微弱的心跳,林路几乎就以为他死了。
这人的伤口虽然被林路采来的药草敷住了,可还在流血,可能是药草的用法用量不对。
林路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夫。
所以这人目前的身体状况,其实根本不应该骑马,因为骑马太颠簸,可能会加重伤势,甚至直接导致死亡。
可还好林路的骑术不低,他劲量使马跑的平稳一些。
毕竟要在黎明前从鹤山赶回临风城,除了骑马,实在不可能还有会第二种办法能做到。
林路终于进入了临风城,现在距离黎明还有两个时辰,而从城门处骑马到苏家大院,最多不过半个时辰。
现在这个时候是临风城的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。
因为这个时候就连狗都睡了,而距离起床又实在太早。
街道上格外空旷,任由林路打马狂奔。
很快林路就来到了岔路口,左拐就是城南大道,沿着这条路一直走,就能到苏家大院。
可林路却向右拐了,去了完全与城南背道而驰的城北。
大约半个时辰后,林路才勒住缰绳,让马停下。
这里很偏僻,主道旁有一条泥路直通一间黑暗的木屋。
林路将这人抱下马来,然后直朝那木屋而去。
屋门被林路一脚踢开,顿时空中扬起一阵灰尘。
屋子很黑,但陈旧的气息依然扑面而来。
这里显然已有很多年没人住了。
林路直冲进屋内,他已变成了狼种,他金琉色的眼睛看见一张铺满灰尘的床。
那灰尘很厚,但林路丝毫不在意,他将这人平躺在了床上。
林路这才吐出一口,他累得额头上已有汗水了。
虽然林路知道这人此刻听不见,但他还是说道:“你先躺在这里,我很快会回来的。”
说完,林路就离开了,离开前将门轻轻关上,并从地上抓了一把尘土,将门上的那个脚印抹去。
走出那屋子后林路就变回了普通人的模样。
此刻他再次打马,这次马上只有他一个人,速度显然比刚刚两个人时快了许多,也更加颠簸了许多。
纵马狂奔中,林路目光渐渐露出忍耐之色,他身上也有伤,伤口仿佛已被颠簸得更痛了。
但林路并没有因此放慢速度,反而更用力地拍打马的身子。
城南,苏家大院。
六盏烛灯将整间屋子得非常明亮,宛若白天。
苏老爷还躺在床上,昏迷着。
他的脸在烛光下看来虽有些泛红,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,其实他的脸色比两天前更青,也更憔悴。
这屋子里还有四个人,分别是苏罕,苏凌,苏绾青和岩妈妈。
桌子是方形的,两兄弟各坐一方,苏绾青则坐在床边,细心照料着苏老爷,岩妈妈站在苏绾青身后,微微垂头。
他们四人的脸色仿佛都比苏老爷的脸色还要憔悴。
“小姐,你已经两天没睡了,你去睡会儿,我来照顾老爷。”岩妈妈满怀关切道。
苏绾青摇了摇头。
她眼角有明显的泪痕,她的目光已显得无力,仿佛魂魄离开了身体一样。
岩妈妈只得叹口气。
这时,苏罕起身,走到床边,满眼悲痛的望着床上的爹爹,然后突然跪了下去。
苏绾青和岩妈妈见此,都微微一惊,不明白他突然跪下是为何。
本在偷偷打瞌睡的苏凌见此,也立马走过来跟着苏罕跪下。
从他的表情看来,他仿佛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跪在爹爹床前。
苏凌从小都是哥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,哥哥跪,他便跪。
苏绾青望着苏罕和苏凌,道:“你们这在做什么?”
苏罕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,目光没有从爹爹脸上移开一丝一毫。
他已流下眼泪,忽然大声道:“爹爹,罕儿从小顽劣,总惹您生气,是罕儿不孝。”
说完,就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。
苏凌愣了愣,依旧照做,磕了个头。
苏绾青看着他俩,本已干了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,这两天,她不知流了多少泪。
磕完头,苏罕擦了把眼泪,又大声道:“爹爹,你放心,罕儿日后一定照看好苏家,也一定会照看好姐姐和弟弟。”
说完他又磕了个头,苏凌照做。
苏绾青目光却一怔,这才明白过来,立马大声道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,爹爹还在,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?”
苏罕泪目望着苏绾青,道:“姐姐,爹爹已经……”他哽咽了一下,道:“你难道还真以为林路那小子能从鹤山里把乌阑花带回来?”
听着,苏绾青的目光忽猛然一颤,心里仿佛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鞭子,然后身子便软了,向后倒去。
岩妈妈立马上前护着她的身子,满眼的怜惜。
岩妈妈虽在苏家十多年了,可她终究是个下人,在这种事情上她如何能插嘴。
若非实在担心小姐的身子吃不消这两夜不眠,她也不会走进这间屋子。
苏绾青说不出话,只是她的脸色已苍白得仿佛一张白纸。
谁都知道鹤山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,就连最老道的猎户都不敢踏足,而林路才十四岁,他的个头还没有苏绾青高,他要怎样去面对满山的野兽?
不敢想像那个画面,更不敢想象结果。
正因不敢想,所以苏绾青一直在逼迫她自己,逼迫她自己忘记林路去了鹤山这件事。
这两天她其实一直做得很好,她几乎没有想起林路,她心里只装着爹爹的病。
可此刻,苏罕的话仿佛一根针,一下子捅破了苏绾青心里的白纸。
那张白纸是用来遮盖林路的脸庞的,这样苏绾青才不会想起林路。
可现在这张纸被捅破了,林路那张有些稚嫩而亲切的脸豁然出现在苏绾青的脑海里,那样清晰,仿佛林路就站在她身前,她正看着他一样。
可林路不在苏绾青身前,林路去了鹤山。
“我当时没什么没有捉住他?我明明知道,他一去……就再也回不来了。”
苏绾青心里说出这句话后,一阵愧疚感顿时翻江倒海般朝她侵袭而来。
她觉得林路的死是她的错,是她没有留住林路。
苏绾青心里本就装满了爹爹病重的悲痛,她的心里已没有多余的位置去装其他东西,可这无尽的愧疚感还是在这一瞬间猛挤进了她的心里。
这让她如何能不心痛,如何能不崩溃?
所以很快,苏绾青突然痛哭起来,哭得歇斯底里,痛彻心扉,让任何人听了都不禁感到心里惊凉。
“小姐,你怎么了?”看着苏绾青的模样,岩妈妈吓得脸色惨白。
“大姐!大姐!”苏凌急得哭了起来。
苏罕没有说话,望着苏绾青,浑身却已僵硬了。
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话,竟会让姐姐变成这样。
可就在这时,屋子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。
一个人喘着气走进屋内,望着屋内的四人。
是苏罕,苏凌,岩妈妈一齐朝门口望去。
岩妈妈一看见进来的这人,顿时惊得叫了起来:“啊!你……你……”却说不出话。
苏罕和苏凌望着进来这人,也立马脸色大变,眼神仿佛看见了鬼一般,身体也变得一动不动,仿佛两尊石像。
苏绾青哭得仿佛断了气,而当她看见林路时,她的瞳孔立即开始缩小,当缩到几乎没有了时,她才抬起手,仿佛要去触摸什么东西。
“路路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已垂头昏倒在岩妈妈怀里。
“小姐,小姐!”
“大姐!”
“大姐!”
几声呼唤都没有回应,苏罕,苏凌和岩妈妈三人都面色悲痛,眼泪欲滴。
林路也立马走了过来,望着苏绾青,望着苏绾青眼角的眼泪,心里一阵难过,道:“苏姐姐……”
“你闭嘴!都是因为你,都是因为你!”
苏罕本是跪在地上的,此刻已站了起来,他的个头比林路高出许多,他居高临下地瞪着林路,目光仿佛已抓狂。
林路毫不畏惧地反瞪着他。
苏罕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苏罕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,可一时间他又说不出话来,最终他大吼道:“你怎么没有死在鹤山里!”
林路望着他,道:“我如果死了,还有谁会去鹤山里找乌阑花来救叔叔?”
林路的语气并不冲动,反而十分冷静。
这句话仿佛一根针刺中了苏罕的心,他脸色微微白了白,他知道他不敢去鹤山。
苏罕又看着林路伤痕累累地身体,惊诧道:“难道你找到了乌阑花?”
从林路进门那刻起,屋里的人就已经看见了林路身上的伤,因为林路的伤实在太明显,他根本就是赤裸着上身。
只是苏绾青突然昏迷,让他们没再注意林路。
而此刻苏罕他们再望着林路身上的伤,已不觉有些触目惊心。
林路只点了点头,然后就取下了背上用衣服裹成的包袱。
此刻包袱一点都不鼓了。
苏罕和苏凌看着这血色的包袱,心里都不禁一颤。
林路走到桌子旁,将包袱放在桌子上,然后打开,里面赫然是一株乌阑花。